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温知禾刚走进饰品店,就因为挎着一只显眼的名牌包,被sales围着嘘寒问暖。
这sales只顾着一股脑推销夸耀,明显是刚从事没多久,话密实得连她都插不进去。
刚进入正题,温知禾一偏头,却见门口多了道熟悉的身影。
“男款的在这......”
sales话音刚出,温知禾礼貌打断:“稍等。”
她径直走过去,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来了,贺徵朝便观她空落落的手,率先问:“没挑到喜欢的?”
温知禾点头:“嗯对,我还在挑。”
“公司那里打来电话,说有急事要处理。”贺徵朝看眼腕表,不紧不慢地提出妥善的措置:“约会到现在还没结束,我们可以下次再继续,我已经让司机过来,一会儿先送你回家。”
“我还想在这里挑一挑。”温知禾顿了顿,直视他漆黑的双眼,拧着包包链条,乖顺道:“你可以先去处理,晚些我挑好了会自己回去。”
贺徵朝看了会儿她,倒也没强求,略一颔首:“好,我让司机另外备车在楼下等你。”
温知禾哦了声,说好。
走前贺徵朝又抚了下她的头,拿起手机向屏幕那端拨去。
温知禾的目光还未偏离,直至传来旁边sales的奉承:“温小姐,您和您先生的感情真好。”
温知禾有些没反应过来,不清楚她所说的“真好”在哪里,但最令她思绪顿歇的,还是sales口中的“先生”。
跟在贺徵朝身边应酬周旋,旁人说得最多的便是“贺总和他的夫人”,“贺夫人”这一身份,她还不及适应,每每被人称呼,她总能想起那纸契约;遑论把贺徵朝当做她的“先生”。
温知禾自然明白sales只是恭维,仅凭一面之缘说的措词不必太认真,可大概是今天的约会太稀松平常,总令她萌生一种荒诞的错觉。
这种错觉延续到进了这家奢侈品店,她的梦境竟还未碎,分明几个月之前,她还会对这种地方望而生怯。
人被富养不仅滋长自信,同样也培壅自尊心。处于关系与阶层的下位太久,温知禾并不认为自己极具有自尊心,她本以为在和贺徵朝的这段契约关系里,会被无尽地侮辱,玩弄,可他除了在床榻上喜爱控制她,平日对她还算不错。
钱、房子、资源、珠宝......他给得足够多,也向来信守承诺,从不吝啬;他也曾教会过她许多事,不论她用不用得上;成长期与青春期缺失的那部分,他在她的二十岁,以怪异又悄无声息的方式填满。
这不对劲。
温知禾心知肚明。
她对此敏感又视若无睹地放任。
她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某一处坏掉了,并且重新生长出奇怪的东西。所以会因为他的目光生怯;因为他的触碰发热;因为他随口一问的话产生不自信;又因为别人的阿谀奉承萌生荒唐的想法。
柜台里的饰品因为独一无二的设计而昂贵,但抛去这点,撤离展示灯与价位表,扔进路边随处可见的地摊中,还会像明珠一样璀璨,被人妥善供奉吗?倘若有了新的设计、新的款式;这些陈旧的、可复制的,已被复制的,还有多少价值?
她像又不像这些冷冰冰的饰品。
温知禾没什么挑选的兴致,即便sales在耳旁尽心尽力地推销。
视线转向一处单独设立的展示台,她思绪迁回,不由得被最上方的胸针吸引:“这件吧。’
拎着包装好的礼盒走出饰品店,温知禾虽早有预料会很奢侈,但她从未想到小小一个胸针居然会贵到这种程度,最难以置信的是,她竟真的刷卡购入了。
即便这些钱,完全是贺徵朝给予的,可放在几个月前,她绝对会锁在小金库里,不为他花费一毫一厘。
饰品店里还有腕表、领带、丝巾等制品,胸针华而不实,即便正式场合,贺徵朝也?少佩戴,但腕表领带这类饰品,他拥有的多,可供选择的也多,她买了也只是占据收纳盒里的一格,倒不如送件稀罕物。
温知禾清楚自己这是什么心理,她讨厌被选择,哪怕是自己送的礼物,独一无二总是弥足珍贵,象征着不会被替代。
回程的路途果真下起瓢泼大雨,温知禾被司机护送着上车,并没有淋到半点雨水。
戴上耳机,打开记事本,温知禾默默划掉晚饭与送礼的环节,翻开前几页,同样也有划得黢黑,没被挑勾的行程行列。
这记事本先前是她拿来记录工作的,漏撕的这几页,温知禾能从字里行间清晰地看到过去的自己,不被重视、常常忽略、可有可无的自己。
这场雨来得急遽又突然,就像泠州的二月二十八号那天,扣上记事本,望向被雨幕冲刷的玻璃窗,温知禾看不见快速掠过的风景,只能瞥见倒影里的模样。
耳廓里佩戴的耳机已经伴随她很久,用了将近三年,温知禾并不会随意更换用惯了的物品,等到弄丢、毁坏,她才会换个同样款式的同一物品。
追求稳定,所以许多时候都很难改变自己,固定的发型,一贯的穿衣风格,精打细算绝不能缩减的存款......但短短四月,她已经被改变了太多。
歌单里随机到一首歌曲,是她从前很喜欢的一部爱情电影的ost,因为太少被随机,听到前奏的一段钢琴音,她还有些惊艳。
不同于站在拥挤公交车地铁里,需要升格音量掩盖的嘈杂,此刻坐在四平八稳的车厢里,开着四格音量,温知禾就能沉浸于音乐的单一体验。
她享受这安宁,自身也适应得了前者,但同她走过那条商业街却鲜少愿意尝试的人,真的能适应得了吗?一通商务电话,一场雨,一首歌,仿佛将她牵引回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。
那个被雨淋湿,丢了工作,狼狈至极的夜晚,在她看来极其幸运的二十岁,其实早在暗中标好价码。
今日看似稀松平常的约会,真的只是约会吗?会不会只是他在提出过分要求之前,一场冗长又心血来潮的序曲。
温知禾惴惴不安地想,她或许本不该如此当真。
到家之后,她泡了个热水澡,正打算敷面膜,手机传来嗡动的来电音。
拾起手机滑动接听键,陈笛意外:“你已经到家了?我看你中午签收了快递,这么早。”
温知禾拆开面膜包装:“家里阿姨给收的,我刚到家。”
陈笛“哦”了声,透着一股不怀好意:“那你洗完澡直接穿我买的战袍吧。
温知禾微顿,才反应过来她所说的“战袍”是个什么东西,她扯了下唇:“那我真是谢谢你哦。”
陈笛笑眯眯:“不用客气,都是姐妹应该的。”
温知禾对着镜子敷面膜,以过往习惯推测道:“他去忙工作了,今晚估计不会回来。”
陈笛:“啊?不回家,这像话吗?”
温知禾不以为意:“又不是只有一个家,有什么稀罕的。”
手机那端停顿片刻,陈笛才开口问:“他......在外面还有?”
纵使温知禾再怎么迟钝,也不可能听不出陈笛话外之音,她无奈解释:“房子啦房子,我住的别墅离他公司远,有时候他忙到夜里,肯定住公司附近。”
陈笛是值得信任的朋友,温知禾没必要在她面前演恩爱。
陈笛却大为震撼:“你居然信他这种话!”
温知禾沉默三秒:“为什么不信?大老板不是都很忙。”
“我问你哦。”陈笛谨慎开口,“他和你说忙什么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你去过他另一个家,知道他在外面有几栋住宅吗?”
温知禾想了下:“没去过,我知道他至少有四个房。”
她住的这间不就是从中挑选的。
话音甫落,手机里传来陈笛惊天动地的尖叫:“我靠!这么多!这男的不会在外面养小三小四吧?”
温知禾一愣,听她挑明的话,下意识辩解:“不会的,他和我担保过。”
“担保?”陈笛的声音骤然拔高,又倏地降低,“你居然会信一个男人的口头担保?还是说他用别的手段,比如婚前协议什么的跟你担保?”
提及婚前协议,作为合同当事人,温知禾本能闭上嘴。
闭口无言的间隙,温知禾主动破冰:“我是图钱,又不是图他这个人,就算有,难道还要和这些所谓的第三者抢?”
又不是真领证的夫妻,哪来这资格。
后半段温知禾没说,垂眼摩挲指间的精华液,嗓音平静:“再说了,就算有第......外面有其他人,我也不认为他会隐瞒我,就别杞人忧天了吧。”
陈笛意会,悠悠叹息,郑重其事地道歉:“对不起啊知禾,我不是故意的,我就是怕你太沉溺其中......”
“不会。”
声音像蒙了一层水雾,毫无波澜、没什么情绪,就像并非出说出自己的口中。
温知禾坐在台阶边,在热气缭绕的氤氲中,望着水中的自己。水中月,镜中花,虚有其表的金玉,内里本就是一塌糊涂的败絮,她早就知道,也早该知道。
泡浴的时候,手机一直没挂,陈笛没和她接着聊刚才的话题,叭叭了一堆炸裂又新奇的八卦,温知禾明白,她这是变着法变着花样哄她开心,以免陷入无止境的猜测,低迷的情绪里。
其实温知禾想说,她真的不会。
在挑选货品的时候,sales介绍那些饰品的寓意,大多与爱情相关,她不认为她与贺徵朝的关系是等同于那些,所以挑了个银杏叶形状的胸针,即便是要别在胸腔上方,与心脏贴近,也仅象征着健康。
等她要送出去,被问起含意,才不至于说不出口,拿不出手。
陈笛和她分享了很多事情,其中一件,还是关乎杜野的。据传他有个相恋已久、分分合合的女友,女友为他砸资源、牵人脉、为他怀孕堕胎,为他哐哐撞大墙......女友是哪任不知,因为他有过太多太多的前任,女友是什么背景也暂且不知,圈
内缄口不提,仿佛都有着诡异的默契。
对这种痴男怨女的大瓜,对鸽过自己的当事人会翻车一事,在从前,温知禾也许会拿起瓜子,津津有味地与陈笛大谈特谈三天三夜。
但她今天有些累了,洗完澡吹干头,就匆匆挂断电话躺倒床上。
位于港城山间的一处顶级私人医院,这里风景优美,管理严格,非贵宾身份的人鲜少知晓此地,也很少有人能踏足。
明明是艳阳天,燥热的气候,跟随护士身后的人却穿得极其严实。一贯复古的毡帽,宽松的大衣,戴墨镜戴口罩,全身上下唯有捏着检验单的手是素净的。
为这天的秘密检查,钟嘉意花费了大量的金钱疏通关系,就连最贴近的经纪人也不知她的去向。
除了医院的指定护士、医院,不会有人知晓她在做什么。
百密无一疏。
钟嘉意不断心理暗示,让自己的心稍微静下来一会儿,否则要是看见腹腔里那个具象化的小生命,她恐怕需要原地猛按呼叫机,请求医生提供吸氧服务了。
她一直不是个心脏很好的小女孩,哪怕入了这个圈子,也因为家里的保驾护航鲜少挨骂。
等待化验结果的间隙,钟嘉意坐在窗边,吃着医院特供的下午茶。
南瓜饼一个接一个送嘴里,这些从前不敢入口的小点心,在此刻有了补给的理由,所以吃得格外理所应当。
但她并未发觉,窗外下方停了辆黑色轿车。
直至护士唤她进行下一环节的检验,她这才舍得挪动,亦步亦趋地跟着。
护士在前方推开门,她在后方像个无头苍蝇一般,一脚直接迈进会客室里。
门一反锁,钟嘉意抬头看见沙发上的医生和旁边西装革履的男人,整个人都愣在原地。
倒流的血液像淬了冰一样生生刮着骨节,望着男人疏冷的面庞,她几乎快要软下双膝。
“贺宝嘉,过来。”
上座的男人一如既往地命令。
钟嘉意的第一念想是逃跑,可这不比燕北那四进四出的院子,哪儿是那么好跑的。
钟嘉意觉得自己可以狡辩,直到她瞥见茶几上那摊开的各类检验报告、住院安排表……………
这下真的不能狡辩了。
她心如死灰。
望着男人深邃如鹰隼的双眼,钟嘉意仿佛又回到儿时,但那时她身边还站着贺宝恣兄妹,哪像现在要独自面临暴风雨………………